隔窗
1.
孙翔当上警员的第一天,就被警长痛骂了一顿。
那是冬日的午后,街道上很是冷清,不见什么行人,偶有一辆马车驶过,车轮碾上地面脏污的融雪。
很冷,也很昏昏欲睡,进行街道巡查的孙翔打了个哈欠,视线发散在玻璃橱窗背后精致的珠宝摆设,大颗圆润珍珠串成华美的项链,而那玻璃倒影的反射面上,除了孙翔自己以外,忽然又多了一张脸。
那是位英俊的黑发男人,看起来十分年轻,仅比孙翔年长几岁,兴许是零下的天气将孙翔的神智冻得有些迟滞,他也不晓得这位陌生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附近的。
但作为一位警员,孙翔还是露出了友好的笑容,“午安,先生。”
叶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笑盈盈道,“你看起来可真冷,老乔甚至都不愿意发一副手套给你么?”
老乔是孙翔上司的上司。
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尖锐,新人孙翔一下呆住了,甚至忘记问叶修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的上司,那衣袖外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局促地攥了攥,暴露了他的不安。
叶修被他逗笑,塞给孙翔一块巧克力,转身离去。
彼时只有阔绰的家庭才会消费这种东西,孙翔珍惜地揣在了怀里,却没有机会将它吃下去。
珠宝店失窃了,但所有的门锁与柜子都保持着完好的样子,甚至找不到入侵的痕迹。
这天珠宝店没有营业,下午时间段从门口经过的,也只有那个英俊的男人。
孙翔一边挨骂,一边懊悔,怎么美色误事。
就连那块高级的巧克力,也是从经理办公室顺出来的“赃物”。
橱窗里摆着的珍珠自然也是假货,这时孙翔恍然大悟地想着,难怪那男人竟要比项链还好看。
2.
叶修在珠宝店留下了一张印着烫金“Y”字的卡片,其余人几乎也是这么称呼他的。
Y从未被抓住,似乎还有伪装成男女老少的能力。
“所以他本人或许是面貌丑陋的样子呢?”
孙翔向前辈询问。
“谁知道呢,没人见过真正的Y。”
闻言,孙翔哦了一声,暗自做下决定,我会抓到他的。
3.
此后Y销声匿迹了大半年,那些失窃的珠宝也再也没见踪影,只是各地的教会似乎都收到了一笔匿名发来的慈善款项。
老乔气得不轻,他说Y一定已经在国外处理了那些珠宝。
教会是神圣的地方,没人会去教会追回那些钱。
4.
入职一年的孙翔连轴加班将近两周,协助侦破了一项恶性案件。
凶手用鸡血伪造了第一犯罪现场,预估死亡时间却与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产生了偏差。
那时孙翔注意到地毯的成色有些太新,随即去搜寻了整个街区的丢弃物,果然捡到了一条匆忙清洗过的带血地毯。
连续熬夜的孙翔实在太累,敷衍着睡了两个小时,回到局里整理档案,这时正逢假期,同事多半休假去了,档案办公室只有一名老警员看守着,还在窗边不停地吞云吐雾。
“咳……你少抽一点!”
还带着点困倦怒火的孙翔闻着那刺鼻的烟味,很不客气地吼道。
“回头档案室都要被你点着了。”
那老头倒是咧嘴一笑,露出几颗歪牙。
“年轻人,不要随便质疑长辈,不过,你可以质疑问题本身,喏,你的档案夹记得放回去。”
“哦……谢谢。”
孙翔整理完档案,回到自己的公寓大睡了一天一夜,等他被房东太太喊醒的时候,又在电话那边听见了上司的怒吼。
Y昨天来了一趟档案室,把不利于他的一些案件资料全摸走了。
那些档案很多都还没有整理出备份。
用膝盖想也知道,Y大摇大摆地扮成老头等在档案办公室,还特地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,“你可以质疑问题本身。”
孙翔气得脑瓜子嗡嗡叫。
5.
维多利亚号游轮上载着本国富商所收购的名贵画作,孙翔知道,在这种情况下,Y一定会现身。
他恰好被调派到这座游轮进行安保工作。
6.
孙翔想过Y会嚣张,没想过Y还可以这么嚣张。
他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扶手椅上,眼睁睁地看着Y毫不费力地解除了所有的安保设施,正辨识着那些画作的真伪。
“很遗憾,只有这副《窗边梦》是真的,剩下那些画我就还给他了。”
叶修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套,回头看着愤怒得似乎想要把他直接撕碎的孙翔。
“你怎么还是这么清贫呢,年轻人,衬衫袖口的扣子都掉了。”
两周前孙翔在巷口抓住一名窃贼,两人扭打间,他确实被拽下了一颗扣子。
孙翔一个单身男子,扣子掉了也多半不会注意,只是这时被叶修着重讲出来,却说得好似他是个邋遢流浪汉。
“我会抓到你的。”
孙翔不服气地咬牙。
7.
一周后的清晨,孙翔起床时,在餐桌上收到了一只包裹。
打开盒子以后,里面静静躺着一件熨烫整齐的丝绸衬衫,盒子里还附有一张精致的贺卡。
“亲爱的,希望你喜欢香槟色。”
与孙翔一同用餐的另一位房客唐昊也注意到了这件衬衫,他顿时吹了个口哨。
“G开头那个百货最新的手工定制款式,真的很贵,你破不了案子被炒掉了吗?终于决定吃软饭了?”
又是件赃物罢了,孙翔呵呵冷笑一声,如果这不是件崭新的衬衫,他都要怀疑Y是不是经过哪家富人的保险柜时,又顺手搜刮了别人的衣柜。
但鬼使神差地,这赃物他没有扔掉。
8.
由A国开往B国的北斗十字列车,在途径本国车站时接到了炸药威胁信。
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本来没有当真,但那天下午有人捡回一只遗失的包裹,里面确实塞满了炸药。
孙翔带队负责安排乘客和工作人员们的紧急撤离。
这事件初步被认定为一桩两国纠纷,在所有平民离开车站以后,只需等待专门人员进入火车站进行炸药排查。
“长官,请在疏散报告单上签字吧。”
孙翔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,视线停留在报告单前一行单词里的“y”,忽然停顿了一下。
“大家写‘y’的时候,都会留下这个独特的尾部吗?”
孙翔随口问了一句。
“这大概是B国人的习惯,长官,我的母亲也来自B国。”
想到这里,孙翔忽然皱起了眉头。
9.
空无一人的安静站台,连列车长也被疏散离去,此时那本该熄火的锅炉却重新运作起来,蒸汽轰鸣,整列火车即将出发。
孙翔便是在这时,从空荡的月台一路跑向了餐车车厢的位置,等他跑得近了,果然看见那窗口处托腮坐着一位黑发男人,正笑眯眯地举起了手中的餐巾纸,贴在窗边。
纸上用钢笔的蓝色墨水留下了字迹。
【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聪明。】
“喂,Y!给我滚下来!”
孙翔一面跑动,一面挥臂敲击着玻璃窗子。
旅客们接受疏散时都走得匆忙,没有带走随身的值钱行李,列车上负责顺路运送的贸易货物更是装载得满满当当。
Y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控制了整辆列车,准备载着“战利品”开向国外。
这时Y又低头写了些什么,再次将一张新的餐巾纸贴近了窗子。
【不过很可惜,一直没有偷到一样东西。】
落日的余晖洒在孙翔细碎的额发上,闪动着光泽。
他那皱眉愤怒的样子,衬着这副英挺的五官,也显得生动又帅气,不再是冬日街头缩着双手的那个可怜小孩。
叶修缓缓倾身,隔着列车的车窗,亲吻在玻璃上,也隔着一道屏障亲吻了那个警官的脸庞。
伴随着加速的呼啸声,列车驶出了站台,孙翔也停留在月台的末尾,无法再追。
他的耳廓红得彻底,直到走出车站时也是。
长官真的很生气,下属盯着他的背影暗自想道,这周的工作可不能再出差错。
END.